［嫩鸡］
他认得他，八岁那年就认得
初春的纸鸢蹬着桃枝，越过柳梢，就这么轻轻巧巧地翻出了叶家的高墙，兀地断了线。妹妹扯着他的袖子抽抽噎噎，约莫听出些她的纸鸢跑了，叫他去找回来。叶云栖寻着纸鸢消失的方向找了许久，就在那个时候，他看到他了，以及他手里他央着二哥许久才央来那几笔墨羽的纸鸢，还破了。
还我，小少爷理直气壮。
与他相仿年纪的小叫花子一手持着断了线的纸鸢，一手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，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，逗弄着小女孩去抓纸鸢。
还我！他冲上去一把夺下纸鸢。小女孩惊得“哇”的一声就哭了起来。小叫花也惊了。
又惊又急。
干什么呢！你这人是不是有病？小叫花子上前推了他一把。
你说谁呢！分明被抢了东西的是他，却还要未被人这样说。
你一来我一往，就这么动起了手。
都是初初习武，一个背不稳重剑，一个抓不牢棍子。比划了半天也没分出胜负。
赶来的家丁又哭又笑，好言几句央走了小少爷，又掏了些银子打发要饭的。
小少爷说，别让我看见你
要饭的说，我一定天天来
［老酒］
（一）
后来，他果然天天来。
师父带着叶云栖练剑的时候，他就叼着草根在院外的银杏树上睡觉。那树不偏不倚，恰好能让叶云栖看到他。
师父把叶云栖留在院子里练剑的时候，他就不知道从哪个墙头翻进来，跟他比划。
银杏的叶子绿了又黄，他的掌法和棍法愈加熟练，他的剑法有了领悟，两人自然也从冤家变成了旧友。
但他还是不喜欢他。
你身上总有股酒味，难闻得很。他挥剑挡开他生风的棍子，另一手悄然握向背后的重剑。
不料他手腕一翻，棍子兀地落在他脚底，险险将他绊了一跤。恶狗拦路。他醉意朦胧的眼里满是笑意，那是你没尝过罗汉山洞里的猴儿酒。
歇下来的时候，那叫花就逗他，小少爷，你去过楼外楼没有？
那叫花又问，楼外楼的楼顶呢？
不待回答，手就让人猛地拽起，身子一轻已被抛至半空。紧接着他出现在视野里，轻轻一带携着他几步到了楼外楼顶。
那叫花就坐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一步一滑，仰头灌了一口酒放声大笑。
晴方潋滟，碧波锦麟，叶家的宅院如同端坐于一片天光中。
还是这楼顶的景色好吧？
好看。
（二）
他第一次哭，是因为一个唐家小姐。
说那蜀地女子果然热情，难以接下的情意化成枚枚毒镖，或是泛着寒光的梨花针。
他笑了一声，拎起酒壶就去找了那唐家小姐。
然后呢？
然后我就敦敦敦啪啪啪敦敦又啪啪，解决了。
你这人还是挺仗义的，他想了想道。
好说。
其实这只是一句话的事情
这人是断袖，大户人家的少爷，总有点奇特的爱好。跟着他不值得。
唐家小姐看了看他，先是一脸迷茫，又变成若有所思，然后是了然。大义凛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看着他说，我都懂。
懂什么了？他也不知道。
他第二次哭，是因为一个秀姑娘。
论相貌比不过那名与她打马观花的纯阳弟子
论才情比不及那位与她作诗煮茶的万花弟子。
但是我就是特别特别喜欢她。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他第一次没有嘻嘻哈哈，拍着他的背拍了一宿。
不怕的，你人好。
［炖煮］
鹅毛一样的大雪一洒就是半个月，城里人都说今年会是个丰年。
今天叶家迎亲，新娘子听说是那个善良贤淑的秀姑娘。都说叶家公子好福气。
门房拎进来两壶结着红绳的酒，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“小少爷，猴儿酒可比喜酒好吃”
“一拜天地”一声喝断，鞭炮噼里啪啦喧闹了雪夜。恭恭敬敬地拜过天地，拜过双亲，夫妻对拜便从此与你永结同心，相濡以沫。
酒席上的叶家公子突然大哭，说今天有位故人没到。大家都笑叶云栖，娶了亲还没长大。
他还是像当年一样，在那棵银杏下看着院子里的他。
瑞雪缓缓抚白了他的头发，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，也能像他那样在头后扎起一个高高的马尾。
看你须眉渐染，看你鬓发斑白，如此一看就是一世。相看两不厌，相濡以沫，相知相爱，
相忘于江湖。
一旁的师妹在雪地里跺着脚，她向来不喜这个冻死人的地方，更不喜欢现在这个呆呆地越过墙头，失神望着厅堂里那对新人的师兄。
师兄！看好了没啊师兄！她实在忍不住，跳起来踹了师兄一脚。
你看里边那个，就是当年抢你风筝的神经病。师兄的语气淡淡的，听不出什么感情。
我知道我知道，旁边那小姑娘还请我吃过糖葫芦哪
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每天就知道敦人和蹲人啊傻不傻
诶他们这样也好，你看那小小姐哭得，哟惹人怜爱啊
我妈呀我冷死了，我们可以回去了吗？
你看当年那个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，你怎么还长不高。师兄今天的语气很奇怪，她听着自己心里也有点闷闷的，难受的很。
要你管！！！师妹一跳而起，抱起酒壶骂骂咧咧地就朝船家走去。
送酒就送酒送完还不走！快走了再不走看我不跟马爷爷告你偷酒！
他拂去衣衫上的薄雪，摸起腰间的猴儿酒又灌了一口。烈酒过喉，在腹肠里灼灼烧暖了身子。
重新带上取下多年的云幕遮，赶着追上师妹，他又讨好般递过不知从哪里携来的糖葫芦
再过几年，我们小师妹也要嫁人啦
记得请师兄吃酒啊
才不请你！！！师妹一把夺过糖葫芦。
别啊，师兄一定哭得比那个叶家小妹妹还大声！
再大声也不给你吃鸡啦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
-完-